子不语兮飘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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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暤篇

关于太暤的形象发展和流变,可以用复杂一词来概括,而其形象改变的“源头”离不开对不同人物的“合并”与“被合并”,而“太暤”的形象大变之源,则是与一位古代圣王——伏羲(庖羲/伏牺)之合并开始的。

(以下文献中大暤,太昊,太皞……会混杂着用,因为这些实际上是“通假字”,都是一个意思,例如大和太。)

太暤最早出现在文献是《左传•昭公十一年》,作为某国叙述自己国家先祖神的神话时客串,同时也提到了这位神祇的“外号”——龙师。


大暤”与“伏羲”

“伏羲”最早出自《易•系辞》(战国早期),拥有典型的古代圣王/神话英雄形象,但是此时的“大暤”只是山东附近部分“风姓”国度的天帝/祖先神,而到了战国中后期,太昊因为“五行论”而成为“五色帝”之中的青帝,伏羲成了诸子百家常提到的“圣人”,但注意:到此时二者仍然没有半点关系,二者一个是天帝(偶尔被历史化为圣王),一个是只有圣人/英雄的身份,两汉之交以前从未搞混过。

《庄子·胠箧》:昔者容成氏、大庭氏、伯皇氏、中央氏、栗陆氏、骊畜氏、轩辕氏、赫胥氏、尊卢氏、祝融氏、伏犠氏、神农氏。(此段为庄子时代的“先贤君主”,太昊伏羲炎帝神农在此时还没有合并,同样轩辕氏与黄帝也没有合并,甚至位置与后代都大相径庭。)

那么……二者最早融合是在什么时候呢?

王莽时期的刘歆作《世经》,同时又把太昊和教民结网、从事渔猎畜牧的伏羲氏合而为一,也是最早将太昊与伏羲合并的文献。

西汉末《世经》:“太昊帝,……首德始于木,……作罔罟以田渔,取牺牲,故天下号曰炮牺氏(即伏羲氏)”

二者融合实际从王莽才开始,而且是出于政治需求,结果“太昊”与“伏羲”就开始了绑定的共同演化,到中古时期越来越离谱……甚至“太昊伏羲氏”从一个人的名字变成了“一个氏族的名字”这种奇怪说法也出现了。

(这种现象到东汉以后愈演愈烈,甚至出现了“流溢说”“感生说”,即青帝化为巨人下凡踩出脚印,伏羲之母承脚印之“精”后生出圣人太昊氏伏羲。此版本中伏羲为青帝配神。)

总的来说,伏羲与太昊在西汉末年融合后影响了一大批儒生,随后太昊之“风姓”就被伏羲氏“继承”,东汉以后伏羲与女娲产生联系,同样把姓氏共享给女娲,导致二者都有了“风姓”。


那么,既然梳理完了“太昊”与“伏羲”融合的来龙去脉,那就开始梳理“最开始的太暤”到底是什么样的吧。

太暤世系

《山海经•海内经》:西南有巴国。大暤咸鸟,咸鸟生乘釐,乘釐生后照,后照是始为巴人。有国名曰流黄辛氏,其域中方三百里,其出是尘土。有巴遂山,渑水出焉。

《山海经》认为“巴国”(在今重庆附近)是天帝大暤的后代。

《左传•僖公二十一年》:“任、宿、须句、颛臾,风姓也,实司大皞与有济之祀,以服事诸夏。邾人灭须句。须句子来奔,因成风也。成风为之言于公曰:“崇明祀,保小寡,周礼也;蛮夷猾夏,周祸也。若封须句,是崇皞、济而修祀、纾祸也。””

从《左传》的这一句可以看出“太皞”的风姓来历,但天帝会不会随着“后人”姓不姓“风”还两说……


建木,大暤爰过

《山海经•海内经》:有九丘,以水络之,名曰陶唐之丘、叔得之丘、孟盈之丘、昆吾之丘、黑白之丘、赤望之丘、参卫之丘、武夫之丘、神民之丘。有木,青叶紫茎,玄华黄实,名曰建木,百仞无枝,有九欘,下有九枸,其实如麻,其叶如芒。大暤爰过,黄帝所为。有窫窳,龙首,是食人。有青兽,人面,名曰猩猩。

这里提到了大暤从“建木”旁边“爰过”,那么……建木是什么?

《山海经•海内南经》:有木,其状如牛,引之有皮,若缨、黄蛇,其叶如罗,其实如栾,其木若蓲,其名曰建木,在窫窳西、弱水上。

西晋郭璞注此曰:建木,青叶紫茎,黑华黄实,其下声无响,立无影也。

淮南子中也有“建木”,并且此树与“众帝”有关。

《淮南子•地形训》:“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,日中无景,呼而无响,盖天地之中也。”

《淮南子•地形训》:后稷垅在建木西,其人死复苏,其半鱼,在其间。

建木在都广,并且是众天帝上下的通道,并且是“天地之中”,可见其地位之重要。

最后回到“大暤爰过”这句话,那么爰过是什么意思呢?

《天问》:阳离死。东汉王逸注曰:爰,于也。

《天问》:女歧缝裳,而馆同止。东汉王逸注曰:爰,于也。

《说文》:引也。从?从于。

也就是说,这一句可能有两个意思:太昊(去)于何处,太昊引往何处,从后文“黄帝所为”来看,前者可能或许大些,这句是否作为“太昊去哪?黄帝又要去做什么?”


太暤司春

《礼记•月令》:孟春之月,日在营室,昏参中,旦尾中。其日甲乙。其帝大皞,其神句芒。其虫鳞。其音角,律中大蔟。其数八。其味酸,其臭膻。其祀户,祭先脾。

《礼记•月令》:仲春之月,日在奎,昏弧中,旦建星中。其日甲乙,其帝大皞,其神句芒。其虫鳞。其音角,律中夹钟。其数八。其味酸,其臭膻,其祀户,祭先脾。始雨水,桃始华,仓庚鸣,鹰化为鸠。天子居青阳大庙,乘鸾路,驾仓龙,载青旗,衣青衣,服仓玉,食麦与羊,其器疏以达。

《礼记•月令》:季春之月,日在胃,昏七星中,旦牵牛中。其日甲乙。其帝大皞,其神句芒。其虫鳞。其音角,律中姑洗。其数八。其味酸,其臭膻。其祀户,祭先脾。桐始华,田鼠化为鴽,虹始见,萍始生。天子居青阳右个,乘鸾路,驾仓龙,载青旗,衣青衣,服仓玉。食麦与羊,其器疏以达。

《淮南子•天文训》:东方,木也,其帝太皞,其佐句芒,执规而治春,其神为岁星,其兽苍龙,其音角,其日甲乙。

《淮南子•地形训》:东方之极,自碣石山过朝鲜,贯大人之国,东至日出之次,木之地,青土树木之野,太皞、句芒之所司者,万二千里。

从以上文献来看,大皞与“青色”和“东方”以及“木”联系在一起,伏羲的“木德”便是从大皞之青帝属性转移过去的。

而太暤与“青色”“东方”“木”产生联系与战国的“五行论”盛行有关,在后代国祀以及各种民间玄学之流中,青帝的基本属性就固定下来了(尽管后来的青帝与最开始的天帝太昊相去甚远)

《吕氏春秋•季春纪》:季春之月,日在胃,昏七星中,旦牵牛中。其日甲乙,其帝太暤,其神句芒。其虫鳞,其音角,律中姑洗,其数八。其味酸,其臭膻,其祀户,祭先脾。桐始华,田鼠化为鹜?,虹始见,萍始生。天子居青阳右个,乘鸾辂,驾苍龙,载青旂,衣青衣,服青玉,食麦与羊,其器疏以达。

马王堆帛书《五星占》:

东方木,其帝大浩),其丞句■(芒),其神上为岁星。岁处一国,是司岁……

从出土文物与先秦文献来看,在当时太昊与东方木,还有木正句芒绑定的情况就已经确定下来了,并且流传极为广泛。

但是,太昊与青帝并存的情况在先秦也是存在的,而二者联系至少在战国晚期就开始了,如《墨子•迎敌祠》:

敌以东方来,迎之东坛,坛高八尺,堂密八。年八十者八人,主祭青旗青神长八尺者八,弩八,八发而止。将服必青,其牲以鸡。敌以南方来,迎之南坛,坛高七尺,堂密七,年七十者七人,主祭赤旗……

可见太昊,青帝,伏羲最初可能分属于不同的体系/故事,太昊与青帝产生联系可能是属于不同的五行说体系,但后期被等同。(太昊文献不提青帝,青帝也不提太昊。)



大皞龙师

《左传•昭公十七年》:“ 昔者黄帝氏以云纪,故为云师而云名。炎帝氏以火纪,故为火师而火名。共工氏以水纪,故为水师而水名。大皞(皥)氏以龙纪,故为龙师而龙名。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,凤鸟適至,故纪于鸟,为鸟师而鸟名。”

太昊最开始与“龙”有关,被称为“龙师”,先秦到西汉时期这种语境下的“师”一般为“x神”的意思,如:

《楚辞•离骚》:前望舒使先驱兮,后飞廉使奔属。鸾皇为余先戒兮,雷师告余以未具。

《楚辞•远游》:左雨师使径侍兮,右雷公以为卫。

太昊在楚辞中也有与其他神灵如此对偶的例子:

《楚辞·远游》:历大皓以右转兮,前飞廉以启路。

而此处使者所讲的,便是“大皞”作为龙师/龙神的神格与故事,但是其在先秦之形象并没有记载留存下来,目前在考古中也没有发现画像,这也是颇为遗憾的。


关于青帝/太昊的战绩

银雀山汉简

《孙子兵法》:

黄帝南伐赤帝,至于□□,战于反山之原,右阴,顺术,背冲,大灭有之。□年休民,□谷,赦罪。东伐□帝,至于襄平,战于平□,右阴,顺术,背冲,大灭有之。□年休民,□谷,赦罪。北伐黑帝,至于武隧,战于□□,右阴,顺术,背冲,大灭有之。□年休民,□谷,赦罪。西伐白帝,至于武刚,战于□□,右阴,顺术,倍冲,大灭有之。已胜四帝,大有天下,暴者……以利天下,天下四面归之。

《盐铁论•结和》:轩辕战涿鹿,杀两皞、蚩尤而为帝,汤、武伐夏、商,诛桀、纣而为王。黄帝以战成功,汤、武以伐成孝。

(黄帝与轩辕氏的融合最早,但在战国末年的《帝系》与《五帝德》才开始,这里与孙子兵法中的典故应当是同一个,可见此时太昊与伏羲还没有融合。)

从以上来看,青帝太昊的战绩似乎并不太好……但是青帝只有与黄帝交战的记录,与其他众帝的战力并不好比较(毕竟其他天帝也被黄帝打败了。)


附录:太昊其实也有被历史化为圣王的少数记录,但是从来没有跟“伏羲”混同过(王莽以前这是渭泾分明的两个角色。)

何世而无嵬,何世而无琐,自太皞燧人莫不有也。(《荀子·正论篇》)

自太皞以下,至于尧、舜、禹,未有一姓而再有天下者。(《逸周书·太子晋解》)

陈,大皞之虚也。(《左传》昭公十七年)

但是,青帝大皞在大部分时候都是作为天帝而非圣王,东汉以后的纬书给青帝附会了另一个名字“灵威仰”,并且很多时候作为“伏羲之父”的身份出现,其在国祀中的“五方上帝”祭祀直到明代以“无二天”之由才废除。

东汉郑玄曰:王者之先祖皆感大微五帝之精以生。苍则灵威仰,赤则赤熛怒,黄则含枢纽,白则白招拒,黑则叶光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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